高山与大海

    梁修亚把小船拢来，靠近大半个树身子伏向河面的老柳树，拿起一只碗口大被系在船头的铁环轻轻一个旋抛，那铁环恰巧套住老柳一支三年前被龙卷风拧断的丫杈上。把收拢来的乌螺一个哗啦倒在岸边早杵在那儿的木盆里。
    这时候，晚放归来的孙女曼曼趟着夕阳朝岸边跑来，边跑边喊，叫爷爷看她手里的东西。
一本鲜红的软面绒布小本本！
    梁修亚问曼曼哪来的，曼曼说这是一本荣誉证书，刚刚——

   一辆收破烂的三轮车侧翻在河坝的一边。曼曼帮忙把车子扶正，作为感谢，老头把收来的红本本全部送给了曼曼。曼曼高兴坏了，这可都是荣誉证书啊！与自己上学期获得的书法比赛二等奖证书差不多一模一样。老师说过，荣誉是拿钱也买不来的一种认可，怎么……曼曼小小脑袋里上演了一场电影，电影里有许多穿来穿去的画面，眼珠子几阵骨碌，最后假定三种情况：其一，这家人搬家，不小心把这些证书夹在杂物里清理了；其二，被这家人好吃零食又不省事的孩羔子换成零钱花了。班上就有一个好吃嘴的三癞子，他妈的金戒指银耳环也拿去换钱，把爷爷收藏的一件宋瓷都敢偷卖；其三，或许这人遇到了重大情况，这些东西不需要了……
    梁修亚翻把大大小小、红红紫紫整整百十个证书翻看一遍，发现它的主人叫马西凤。
    马西凤的父亲马洪举，人称马善人。在马店镇知道马洪举是谁的不多，了解马善人是谁的不少。尽管只是名称，谁都清楚的道理，但名称往往表达了一定的社会属性，反映着一个人的所作所为，维系着家国密不可分的关系，折射出人性的光辉，是群体意识恰如其分地表达，是民心是秤恰到好处地说明。
    早在孩提时代，幼小的西凤骑在父亲脖颈上赶集。也许是有些累了，也许是当父亲的想叫她下来走几步练练腿脚，反正父亲把她打脖颈子上拎下来放在地上。咕咕噜噜小西凤皮球样往前滚。也许是贴地气的原因，小西凤捡到了一张面值一元的票子。在大人们言传身教熏陶下，小西凤早认得了票子的模样，知道那它可以换取其它东西。
    作为父亲眼睛突然一亮，何不趁此机会测试一下小西凤的心灵指向。于是一道道题目出笼了。
走，咱买糖吃。父亲说，前边就有个商店？
    小西凤头摇成拨浪鼓。
    那咱卖个花棒槌，父亲又说，摇摇晃晃哗啦哗啦响多好玩？
    小西凤沉默不语，噘起小嘴角。
    那咱买只铅笔，父亲还说，给你上学写字用，写好多好多字，从白天写到黑夜里，从地上写到天上？
小西凤漠然地看着父亲，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眼前的父亲跟以前的那个咋就不一样了呢？
    “刁滑”又带点儿“狠毒”的父亲收起了即兴发起的游戏，对着一脸茫然又揣七分怀疑、三分恐惧的小西凤说，你是说咱把它还给人家？谁丢的钱咱就还给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奇迹发生了，就在一瞬间！
    小西凤点点头把脸笑成了春天的桃花，灿灿烂烂伴随着肆意奔流的泪水。刹那间，当父亲的心里一下子装进十颗太阳，温暖得没法说。激动不已的父亲带着童心的树苗恣意生长的西凤到底没能找到失主，那一元纸币也与众多兄弟姊妹一样暂时寄居在一只陶罐里。具体说不清是从哪一天开始的，马善人把平时捡到的纸币硬币存放在陶罐里，等到将来的某一天捐出去，接济需要接济的帮助需要帮助的。随着时日的加深，陶罐的内容越来越丰满，今天又增添了一块亮丽的瓷片。
马善人把一元钱在陶罐安置好，转脸对妻子说，这孩子随我，不坏呢！
    后来的某一天父亲对已初中毕业的西凤说，那时候不知你的脸咋咋就变恁快，比魔术师还魔幻。表情丰富转换自然，看不出丝毫拖泥带水，一气呵成又真实动人，我看你将来当演员算了！
    马西凤没当演员，当了一名公务员。
    公务员是国家的人，理所当然为国家做事，为人民做事。做事就要做好，不需规章制度条例的约束，全凭内心的召唤和高度自觉。这就是马西凤。单位是利辛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土地复垦整理中心。在单位马西凤无疑是一把好手，在家自然而然突兀起一根顶梁柱！习惯总是慢慢养成的。马西凤自己也说不清楚，她的这个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培养的。也许在童年的时候，也许在成年以后，也许在当了公务员以后。在单位也好，在家里也罢，她都会全力以赴把工作做好做强，把事情精致到无与伦比。
    复垦，是指对被破坏或退化的土地的再生利用及其生态系统恢复的综合性技术过程。
    马西凤对同事、对家人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心灵就是一块需要复垦的土地。在自然中生长、在社会里存在的土地，不可能不蒙上灰尘污垢，不可能没有杂草丛生，不适时进行恰到好处地复垦，任其荒芜，怎能播种下良好的种子。每一粒种子都有其发生的家。或富饶的沃土，或贫瘠的山岩。马西凤也是一颗种子，发生在马家，生活在林家 。
灾祸往往在你不经意间降临。
    一天，公公在饭桌上吃饭，突然筷子掉在地上，紧接着嘴歪眼斜，面目变形，身体一歪，语言含糊不清，躺在地上。马西凤见状急忙请婆婆帮忙带公公到医院检查救治，确诊患有右侧脑梗塞。时间是1988年，与林克俊结婚不久。
为了照顾公公，马西凤每天得4点半就起床，自己简单洗漱后就到公公房间，给老人洗脸、擦身子，为他清理排泄物，换尿不湿，然后擦洗抹干，再敷点防湿疹止褥疮的药物，换洗弄脏的衣服、床被；喂老人吃早餐。
    在她眼里，公公就是父亲，虽不是生身父亲但就是父亲，来不得半点掺假。是父亲就要尽力报答，尤其在他自顾不暇的时候。我们毕竟不是打树咔吧上掉下来的，长辈把我们辛苦养大，如今他瘫痪不能自理了，照顾他是我们做儿女天经地义的责任和义务。以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强调说明而延迟、推脱照顾都是经不起推敲的。你看那天上的飞鸟，你看那地上的走兽，还有那水中的游鱼，哪一种动物不是在由诞生到成长、由弱小走向强大的过程中，得到了先辈百般呵护万般关爱才完成了生命的成长和轮回？马西凤喜欢看动物世界。
    吃饭需要人喂，大小便需要处理，一会清醒一会糊涂。稍不注意他就喝水往床上吐，大便往被褥上糊拉，无法正常交流，完全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步都离不开人。吃喝拉撒全在床上，按理家里该经常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可是这个家里，任凭你怎么努力吸溜鼻子，你也很难捕捉到哪怕是一丝一毫异味。
    晚饭时分，马西凤一汤匙一汤匙地给老人细心喂饭。饭后替父亲、擦嘴洗脸，收拾卫生。见缝插针给公公梳头、理发、捶背剪指甲，还学会了全身按摩。没有固定的场所，没有固定的人群，挂在婆婆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有这样的好儿媳，是我前世修来的福！
    因为重病在身活动少，老人家胃口不好，马西凤总是费尽心思，迎合老人的口味，在婆婆的配合下不重样地给公公做饭菜，让公公得到充足的营养，配合着医生的治疗，一次次将公公从死亡边缘拉回。这样就很少走娘家，偶尔去一趟也是来去也匆匆来也匆匆，每次看着老母亲恋恋不舍的表情，她心中就有说不出的愧疚。
    她既是专职护工，也是专门的家政工。公公就像是个淘气又倔强的孩子，经常让她又好笑又好气。有次跟抽空来家看看的丈夫林克俊说，现在的咱爸像孩子一样，需要哄。有时候特别挑食，喂饭都要一个小时，还会玩屎玩尿。经常拍着我肩膀喊我老弟，问我要他的木匠筐，说我借她的木匠筐都几十年了咋还不还他。好像他以前当过木匠，有很多木匠家什样。
丈夫林克俊在天津正大公司驻合肥办事处工作，身居中层领导，事务繁杂少有空闲又分身乏术，理所当然所有的家庭重担就落在马西凤一人身上。该你冲锋陷阵拼搏厮杀的时候由不得你一丝一毫的犹豫，更谈不上退却，全凭着早早就根植于内心的那棵善良的大树旗帜样哗啦啦的召唤！家的大厦不能倾倒，顶梁柱的作用至关重要。家的重担第一次压在这个年轻儿媳妇的肩上，尽管她每走一步都气喘吁吁都大汗淋漓，即便如此她也铁了心的前行义无反顾，一如一个五大三粗的莽汉。熟悉她的人的都知道，她只不过是燕尔新婚的儿媳妇而已。然而，对她知之甚少不太熟悉她的则把她当做公公林春龙的闺女，于是顺理成章就把她丈夫当做老人的女婿。世俗中的人们欣赏惯了女儿照顾呵护父母的灿烂开放的孝敬回报之花，鲜见儿媳妇照顾伺候公婆、尤其是对待公公。儿媳妇精心呵护公公的不能说没有，可是少之又少。嫌弃、打骂甚至遗弃不管不问的例子在物欲横流的今天一抓一大把，细想起来不能不让人伤心愤慨。身份的错位置换，体现了人们对这一现象最世俗的表达。
凤凰已经张开翅膀，向蓝天高翥。在涅槃之路上义无反顾，尽管充满了艰辛以及无穷变数。
    阜阳地区各县市比较知名的内科专家，她认识了九个。除此之外或带公公前往，或请先生上门，工作之余和节假日所有时间都花在了请名医和咨询有关事宜上。单是传统中医学，就先后邀请访问了颍上的徐先生、界首的姜先生、临泉的张先生、蒙城的卢先生、亳州的傅先生等知名老中医。见缝插针借阅和购书查阅了许多有关脑梗塞方面的资料，对症治疗精心呵护。
    婆婆心疼这个儿媳妇，家里家外的忙活脚不沾地像个飞速旋转的陀螺，总找来一大堆理由不叫她插手。只给她分配诸如煎药、喂饭以及拿什么东西之类的小活、干净活，像擦屎擦尿换尿布洗澡之类断不让这个善良的儿媳妇插手挨边的。
一开始马西凤并没有识透婆婆的用意，以为婆婆虽说已是年过半百之人，但身子骨硬朗，自己不在时能完全胜任照顾一个瘫痪在床的公公。谁知，一个偶然的小事件打破了这种认知，婆婆给公公箅药时摔倒了。这时的马西凤才想起婆婆原是小脚，走路磕磕碰碰的也到了需要人照顾的年纪，何况还患有眼疾，看东西重影，尤其是累了的时候。平时婆婆喜欢穿自己亲手做的布鞋，一跤下来一双布鞋摔坏了。婆婆试着拿针线再做一双，布料、袼褙倒还听话按部就班地排着队等待主人的检阅和发配，倒是那根小不起眼的钢针使起了性子，不再顺从女主人的意志，桀骜不驯地大声宣告你使唤我的历史终结了，如今的我自由了哈哈哈！那根平常乖乖听话服从调遣的针仿佛成了几千斤重的铁杠子，并且充了电一般，手一沾上就麻。
试了不下十回，摸清了适合婆婆穿的鞋的码号，三十三码稍大不跟脚，三十一码呢有那么一点点挤脚，三十二码正合适。三十二码的鞋不是没有，而且还不少，大都是小孩子款式，适合老年人穿的几乎没有。马西凤先后在利辛、阜阳、合肥跑了二十多家鞋店，才找到一款合适的。婆婆穿上鞋的刹那，眼泪哗啦了一地。
    有一阵子，公公不吃也不喝，问他饿不饿渴不渴，回说不饿也不渴。不饿也不渴，就没有大小便排泄，这样衣服床铺倒是干净，但久而久之总不是好事。见公公满脸的虚汗，马西凤感到可能是大小便不通导致的。不排泄就不会有食欲，排泄通畅饮食才能正常。很快买来了开塞露。婆婆要操作，马西凤不让。婆婆说，让儿媳妇给公爹搞这个，人家会骂我寒碜你说我不疼你。马西凤说公公不是我亲爹，公公就是我亲爹！打小他给我们擦屎擦尿，如今他们老了胳膊腿迟钝了，卧床不起了，我们做小辈的为啥就不能反过来给他们擦屎擦尿？在这个世界上我肯定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但在咱这个家庭我争取吃第一个螃蟹！
    婆婆不知道儿媳妇说的吃螃蟹是一种比喻。那次，当婆婆的配合儿媳妇操作好开塞露后一路小跑到菜市场，一气卖回来十只大螃蟹，她要犒劳犒劳这个打灯笼都难找的好儿媳。她说了她要吃螃蟹，婆婆想，今天可能是累很了，平时从不说吃这吃那的。
    望着鲜活的正在张牙舞爪的十只大螃蟹，马西凤双眼湿润了。我们做的是我们应该做的，必须做的，而且是微不足道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可是世俗总把这种行为捧到高了不能再高的地步，继而给这种行为的实施者至高无上的荣誉和地位。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社会问题。看来开辟好人志愿者协会这条路是走对了。
    好人志愿者协会免不了要参加捐款捐物献爱心等各种活动，是活动就得身体力行，这样就要占用大量时间。干什么工作都必须做好做精致，来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马西凤给自己立下了规章制度，规章制度就是一面镜子，她每天都会在镜子面前检省自己，哪些做到了哪些没做到哪些做的不彻底不够完美。像一只勤奋自律的白天鹅对着太阳，不住地衔水清洗擦拭自己的羽毛，不使它沾上一点灰尘和污垢，这样飞翔起来才能够轻松自如，才能够把最靓丽的一面展示出来。有人把这样那样的工作当做负担、当做包袱，因此感到身心疲惫不堪重负。马西凤则不然，她把每干一个工作，每做一件事情当做历练一个人品行的过程，就像西天取经的僧人，就像浴火重生的凤凰。凤凰要五百年的烈火焚身才能涅槃，我马西凤差远了。因此她非常享受干每一个工作、做每一件事情的过程。有了这种纯净的思想意识，做事哪有不顺畅的，工作哪有不轻松的。
马西凤自己记不起在什么地方对什么人说过，想把世界上最好的医生请来给公公看病这句话。一天，一个朋友给她推荐一个老中医，并且告诉她这个人治这种病自然有他的金刚钻，不过咱丑话先说在前头这先生不知你能不能请来。
马西凤说只要有，我磕头也得把他请来！
    马西凤没有磕头就把先生给请来了。当然也并非你想象的那么容易简单。先生叫绳新迈，祖籍颍上县江口镇。
马西凤第一次租车去请老先生不在，第二次又不在，第三次还不在。第四次终于见到了老先生，可完全出人意料的是这次也没能请动这尊大神。原因么，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土气得不能再土气：不坐汽车坐架车！一个叫人始料未及又不得不使你唏嘘八百遍哭笑一千回刁钻古怪的嗜好。
    马善人及时捕捉到女儿的细微变化，不得不适时地进行解释和安慰。人们常说，没有古怪脾气的中医不是好中医。这个，还真不是瞎说，它就是确确实实真真切切的存在！不单名中医这样，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状元郎！技艺本领达到了一定的高度，才能法术抵达到了别人无法企及的巅峰，大都会有些刁钻古怪的行为，以及常人无法理解的癖好。
丈夫林克俊也及时送来宽慰。有句话说的很好，天才和疯子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很显然，名医绝不是疯子。但，当一个人的术业达到了巅峰状态时，他的某些不被常人认可的东西，就接近癫狂。而这种癫狂，就是我们所说的倔脾气、怪脾气、驴脾气！一个人在自己专攻的领域里，如果不是一种近似于痴迷忘我的状态下，是很难达到巅峰！所以，诸多的名医，其实都是不讲究衣食住行的，也很少有闲心去经营人脉。这种痴迷状态久了，性格自然和普通人不一样。所以，用普通人的心态、三观去看名医，往往就会发现他们和常人的很多不同。
    其实，不单独是中医中的名医，所有行业拔尖的，几乎都是这个样子！我有个朋友的朋友东北的，他说他屯子里就有个有名的中医先生，谁要是经得住他骂三句他就前往给你治病，少叫他骂一句他都不挪窝连腚也不欠一下。专治小儿惊厥，一治一个准。从医一生用眼下流行的词语就是零失误。不过那骂人话一般人也确实趠不住，趠不住你就不得不付出孩子夭折的代价。第一句骂你是狗日的，第二句骂你是猪拱的，第三句骂你是驴踢的。三板斧砍去你接住了，你小孩病就好了。否则你知道的不说了。我听说名医的嗜好各不相同，有的作诗、画画；有的收藏、养花；有的遛鸟、斗虫；有的弹琴、搓麻；有的篆刻、书法；有的喝酒、闲话！
    林克俊表示请假三天用板车前往颍上县的江口镇去接先生，被马西凤断然拒绝。从利辛县城到颍上县的江口镇，单程距离起码有一百多华里，两个两头不见太阳硬是用架车把绳新迈老先生请了过来。刘备要不是做低姿态、放下身架不辞辛苦三顾茅庐，诸葛亮怎能帮其三分天下？要不是她这个敬业为国家的干部、孝敬为公婆的儿媳，忍受住一次又一次无端地折腾和屈辱，经受莫名其妙地检验，绳新迈怎能就轻易出山？
    接下来不说了，你肯定知道的。
    按照绳老先生的叮嘱抓药、煎药、用药，公公病情得以好转，甚至一度能下床推着轮椅自己在小范围活动。
经常有人看到她迈着安静稳健的步子走在上班的路上，一脸倦容，眼窝深陷。可是当她迈入办公室门槛的一刹那又好像换了另外一个的人，精神焕发。周末归来的女儿不难发现妈妈身上散发出来的坚毅越来越醒目了。在她那俊秀、精致的脸上，眼窝深陷，憔悴不堪的眼睛闪烁着摄人心魄又叫人心生爱怜的亮光；眉头深锁，额上细密的皱纹仿佛在诉说着不便言明的沉思，两条瘦长、疲惫的胳膊耷拉着，却有种病态的优雅，不得不让人联想起曹振的一幅画像。
    也许整天忙于工作，忙于照顾伺候卧病在床的公公，以至于一双儿女磕磕绊绊地长大也茫然无知，准确地说是知之甚少。直到有一天儿子把大学录取通知书捧到她的手里她才幡然醒悟，作为一个母亲在对待儿子的抚育和培养问题上做的非常不及格，自责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马西凤伏在鲜红精致的录取通知书上哭了，泪水哗啦成一条河流。河流之上一艘家的小船，张着帆开始了艰难地航程。公公病倒不久，儿子出生了。上班、服侍公公、抚养儿子一个都不能少。尽管她努力回忆，却怎么也记不起这一路是如何走过，只依稀记得一路上有鲜花和掌声，有吵闹和哭声！
    作为母亲，即使再忙再累，也应该不放松对儿子的教育。不得不承认马西凤在这方面做的确实不够，很少关注子女以至于大多数情况下意识里都没有儿女的存在。不经意间一双儿女都长大了，不但而且也都长得茁壮优秀青春骄人！令她诧异和迷惑不解的是，就像一对竞相开放的花朵，尽管花姿不同、花色各异，但都馨香四溢浓郁扑鼻，不得不叫你啧啧称奇。她马西凤想得头疼，怎么也记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影响这一双儿女的呢？孩子都有良好的习惯，都具备善良的天质，打小就充满了孝心、爱心、上进心。
    从小学二年级到高中毕业，儿子一直是班干部。大学四年出任校团支部书记，又是优秀共产党员。假期归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奶奶爷洗衣服洗尿布。
    女儿呢也不甘落后，打小成绩优秀，整个小学阶段都是班干。高中时又更上一层楼，担任校团支部书记。2018年荣获县委县政府颁发的五大发展先进个人、2019年优秀共产党员称号，之后被推荐为红丝带代言人，2020年获得市最美抗疫女干部称号。大雪天、雨夜里数次给住院的爷爷送饭两次摔倒，其中一次右腿摔成轻度骨折几十天后才好……
就四个人的小家庭来说，马西凤自己、一双儿女及丈夫林克俊获得的荣誉奖状牌匾贴挂在四面山墙上都不一定能放完。
马西凤的床头总放着一本边角磨烂、书脊损坏、颜色发黄的书——居里夫人。
    居里夫人一生获得很多奖章和荣誉，但她对这些东西都不在意。有一天，好友来访，发现她的小女儿正在拿着一枚金质奖章玩耍，便吃惊地说：这可是英国皇家学会的金奖章，怎么能让孩子随便玩呢？居里夫人笑着说：我想让孩子从小就知道，荣誉就是个玩具，只能玩玩，不能守着它陶醉，否则将一事无成。
    一个低调的人，不是说他没有炫耀的欲望，而是他知道炫耀对自己的危害有多大。那些喜欢炫耀的人，大脑被表现欲控制，所以他们不知道思考别的事情。他们对遥不可及的陌生人迷信加吹捧，近乎崇拜，而对自己身边的优秀人才却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由于虚荣心作怪，他们时而狂欢、时而悲伤，总是神经兮兮的。
    马西凤说她特别欣赏居里夫人这样两点：一是献身科学的精神，二是对待荣誉的态度。精神和态度是一对双胞胎，在社会的母腹里孕育，在道德和善良的土壤上成长，在服务国家、报效民族的过程中葳蕤繁衍开花结果。
马西凤曾经说过，在我的生活里总有一支蘸水的鞭子不停地抽打我、鞭策我，我没办法呀不转不行啊，咋能由我腿肚子转筋？到这时候我才真正理解什么叫身不由己。我不属于我的丈夫，不属于我的儿女，不属于我的家庭，甚至不属于我自己。不难看出马西凤所说的鞭子就是道德的鞭子、善良的鞭子、高度自律的鞭子！可见，谦虚低调，不仅是做人的一种姿态、一种风度，更是一种谋略、一种智慧。
    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燕子，穿梭在春天的柳丛里，用满腔痴情给季节剪裁，靠顽强毅力为生命添彩。她不是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漫长而枯寂，但她总是以饱满的姿态、灿烂的笑容去冲淡去化解，以至于每天给人的印象总是一团火、一朵花、一支歌谣、一篇叫人怦然心动的短章！
    七年后的一天，公公的病情又严重起来。她和婆婆轮流陪护，时刻守候在公公身边。两个星期后，公公转危为安，恢复了神智，而她整个人却像丢了魂一样。县医院的不少医生和护士都认为，马西凤是林春龙的女儿，并一直喊她小林。
从2003年非典的肆虐到2019年新冠的猖獗，这两场特殊的战斗，马西风总是冲杀在最前线，如一个合格的士兵在战火硝烟里、在血与火的炼狱中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退却；不但而且，还主动带头并动员所有家庭成员7人积极捐款、捐物服务社会造福人民。因此，只要她一到乡下，无论是小学生还是农民，无论是耄耋老人还是刚学会说话的孩童，一律地不喊她名子、不叫她官称而亲切地称呼她为马大姐。
    有些东西，不是你想要你就能要得到的；反之，也不是你不想要就不会给你的，比如荣誉与职位，比如笑容和掌声。
县鸿福老年公寓名誉院长；县好人协会执行会长；县政协委员；县“孝老爱亲”好人；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脱贫攻坚先进个人；县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中先进个人；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先进个人；市首届“十大孝星”；市福彩杯十佳孝星楷模；市道德模范；市文明家庭；安徽“好媳妇”；全国孝亲敬老之星……雪片样朝她扑来。
    女儿高一时，在一篇作文中是这样比喻母亲的：母亲是高山，母亲是大海。
    山，之所以为山，不仅因为其伟岸，还在于他的气度，不与他人争高下。真正的高山峻岭，永远向往苍穹，既不在乎忌恨，也不在意嘲讽。
    海，之所以为海，是因为她有博大的胸怀，不生嫌隙，不施忌猜，因而成就了壮阔与豪迈……
   儿子大学毕业前夕回家带来一只漂亮的景德镇瓷罐。本意是想把那只作为母亲最不起眼的陪嫁物——陶罐替换掉。之所以有这种后来证实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在他看来那只陶罐过于粗糙简陋，摆放在居室里不大协调，适时地换掉势在必行。
公公87岁，婆婆100岁，相隔十二年先后离世。清理杂物时，连大多数人都看中的那些至高无上的荣誉匾牌也毫不在乎的卖掉，以至于发生了本文开头的一幕。如果你到马西凤家串门或做客，不难发现在客厅的条柜上有只陶罐，虽与周遭的摆设不大协调，甚至有些粗俗，然而它却透露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祥和与庄重。
    陶罐说大不大，盛水不到三碗，装米难达半升；陶罐说小不小，可以装下大海，可以容下高天。从马善人到马大姐，从粗陶罐到细瓷罐，人生有多少个节点和路口需要我们去选择和把握。儿女眼中的母亲，公婆眼中的儿媳及女儿，群众心中的马大姐，马善人夫妻眼中的乖女儿，马西凤一步步迈动坚实的脚步，一次次呼扇有力地翅膀，完成了生命的接力，实现了善的传递。本文的主人公所作所为几近完美，不能不说那只粗陋不堪的陶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